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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正自遥遥凝望的时候,耳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沉着的声音响起:“好呀!‘体如游龙,袖如素蚬’,汝阴侯家的歌舞果然是名不虚传!”这是世间唯一能令他戒惧的声音,他激灵了一下,醒过了心神,连忙起身,率领众宾客拜伏于地。
皇帝刘彻带领着清河王刘方乘和一大批侍卫大步进来,他穿着玄色绣金色蟠龙的衣袍,头戴金冠,显得神采奕奕。他如今虽还不满二十岁,但是已经收服了朝野的人心,可谓事事处处志得意满,举手投足之间,不经意流露出上位者的尊贵与威权。
皇帝驾临,原先溪流边上为着附庸风雅而随意摆设的座位自然不再合适,好在公主府的侍女们接驾的次数多了,此时便指挥着僮仆迅速而有序地打开正殿,摆设桌椅,重开酒席。皇帝东向坐,清河王南向坐,阿茉北向坐,夏侯颇西向侍。
皇帝命众宾客无须拘束,跟方才一样从容取乐就可,众人恭敬谢恩,哪里敢放肆,偌大的庭院中鸦雀无声,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。阿茉命十二个年轻侍女捧金盘进美酒佳肴,向皇帝致意,皇帝的眼角眉梢露出了笑意,筵宴上的气氛才渐次活跃起来。
皇帝一边饮酒,一边欣赏歌舞,眼神却在不断斜睨着夏侯颇,近来他越来越看不惯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。若说从前曹时也令他厌憎,却是隐隐的藏在心里,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;如今他却掩饰不住自己对于这夏侯颇的恶感,如同一块从不敢揭开的幕布,突然被揭开于光天化日之下,反而就无所顾忌了,偏要让他猜猜自己有多么的恨他。
《红叶贺》舞罢,夏侯颇又召来歌姬们,演唱古歌《鹿鸣》,旧词新曲,在潺潺流水声中,婉转悠扬:“呦呦鹿鸣,食野之苹。我有嘉宾,鼓瑟吹笙……”一唱三叹,余音袅袅。歌罢,夏侯颇捧起酒盏向皇帝敬酒献礼,皇帝微笑着饮罢,不经意说道:“汝阴侯原本精于音律,如今将朝政丢在一边,专心于室家之乐,果然颇有建树,府中歌舞俱佳,足以娱乐嘉宾了。”他这样寓贬于褒的揶揄夏侯颇玩物丧志,夏侯颇心中不快,面上丝毫不露,只圆滑地笑道:“臣无能,不堪重任,也只好调教府中的家伎,闲取乐罢了。倘能不污圣目,颇之心愿足矣。”
皇帝接着笑道:“妙虽是妙,比起馆陶长公主府中的歌舞,犹似嫌不足。姑母府中的歌舞据说都是那位色艺双绝的董君所编排,朕前日倒也曾一见,果然精妙绝伦,汝阴侯不及呀。”他这却是把夏侯颇与倡优佞童相提并论了。夏侯颇暗恨,口中只是一味谦退:“臣府中的歌舞,哪里能与长公主相比,倒让陛下见笑了。”夏侯颇虽屡受刁难,倒是举止从容,既虔敬恭顺,又不卑不亢,言辞礼节得体地应对着,很少有困厄的时候。
他俩这样言辞中暗藏机锋,面上却都是笑容可掬,在旁人远远看来,君臣和睦,其乐融融,坐于旁边的清河王和阿茉却是听得清清楚楚。清河王一向疼爱阿茉,与夏侯颇也交情甚好,听着皇帝犀利的言辞,他如坐针毡一般的难受,但是他是个谨慎老实的人,心实口拙,不知该如何圆场。而阿茉在一旁听着皇帝难为自己的夫君,却似与己无关一般,只静静地观赏歌舞,并不插言。坐在她对面的清河王心中暗暗埋怨:自从先驸马曹时殁后,阿茉竟似换了个人,怎的失了魂魄一般,没了从前的灵气与温善?倒似一个冰雕玉琢、却少生气的美人塑像了!
皇帝也在留心阿茉的脸色,他自然比清河王还要清楚阿茉的变化,每见一次阿茉诸事无心的神情,皇帝心中的歉疚便增上一分。
酒过三巡,夏侯颇又命乐伎奏乐,清河王笑问阿茉:“方才那《红叶贺》与《鹿鸣》,愚兄以为已经是尽善尽美,不知阿茉可还留着什么好的,没舍得拿出来吗?”阿茉淡淡笑道:“我哪里知道?都是他安排的呢。”她这样脱口而出的亲昵语气,惹得清河王笑了起来。
一时乐声由缓转急,终至纯用鼓音,声声急促昂扬,一队精赤着上身,腰缠红锦带,下着洒金灯笼裤的西域力士踏着鼓点,举着一个红漆点金叶的大托盘,风一样卷进园中。托盘被高高举着,隐隐托在上面的是一簇轻纱。
十二个西域力士全都金发蓝眸、面孔深刻,与中原人迥乎不同。他们强健的体魄,赋予了他们的舞蹈以雄浑刚健的力量,他们随着鼓点熟练地挥动着臂膀,踩踏着节拍,忽快忽慢,整齐划一,却不显呆板,只让宾客们的心随着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