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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后怎么也想不通哦,明摆着的好事,咋都躲着呢?我真是纳闷得慌。
他并不搭话,只是叹口气说:“小红妹子挺出息呢”。过了半晌,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起身倒了一杯水给我,说,咱瘫子头的水就是甜,我每次赶集时都喝不惯镇上的水,喝过就泻,涩。
我说:“二锅,你憋不出个说法,我是没法子回去交差的”。
二锅这才转头正面迎着脸说:“其实咱也不是个憨子,咱有一肚子的苦话,就怕你不中听。你要不嫌脏,就到里屋来瞅瞅。今天为等你来叙叙话,我把娘门闺女全撵走了呢”。
二锅捧着油灯带我入了他的里屋,他指着一张宽大的旧床,说:“你瞧瞧这张床!”。
虽然已是饱受了烟熏火燎般的陈旧破败,但这张床原有的精美仍没法子遮蔽住。床架子异常宽大,床盖的四角分别刻着春燕、夏荷、秋雁和冬梅四种图案。我举着油灯,凑近了细致地看,这显然不是一般匠人的刀功,刻法流畅,线条鲜活,木质挺硬,像是花梨木一类。床头的部位嵌着一块一尺多长的石块,一摸则冰透指骨,原来是块凉脑的石膏。床身有多处裂痕和被撞击的窝点。这张床有一种盖不住的奢侈劲头,摆在黄泥垒就的墙壁间,倒如同一个穿着破袄的书生坐在一群穿着破袄的乞丐中间,给人一种貌合神离的感觉。或者像一只体衰牙脱的公狗,站在一群泥塑的假狗中间。我是说,有灵魂的东西总是奢侈的。
见我一脸的诧异,二锅便说:“瞧出了啥名堂了呗?我不是请你看床座子,是请你瞅瞅这四个床脚”。我连忙端着油灯往下瞧,原来四个床脚牢牢嵌入在四根入地的石柱子中,榫头卡着石柱的深槽里,我用力去撼了撼,床却不动分毫。
二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:“我爹在世时常讲,清咸丰头年曾祖在这张床上生下我祖父。祖父也在这张床上生下我爹。爹在这张床上生下我。我也在这张床上生下我的儿子。我是个粗人,可我也清楚这是咱梅家的血脉、梅家的魂啊。算命先生讲了,那一天要是这张床毁了,我家的魂魄也就断了。我祖父时挖地埋下这四根石柱拴住了床脚,我算来算去,七十多场大洪水过去了,墙倒屋塌了五十多次,可这张床可以说是纹丝没动哦。现在乡里搞什么规划要搬村子,你想想我会砸掉这四根柱子把床移走?呸,除非我死了。”
我站在这张床边,久久缓不过神来。直到二锅端着另一盏油灯进来,我才发现我心中的灯早就油尽而灭了。
多年后,我在桐城县跟我母亲聊起梅二锅子家的床时,母亲说,我们陈家也曾有一张差不多版式的木床,紫檀的,传承了七、八代,曾国藩率湘军与太平天国鏖战安庆府时,一些趁火打劫的盗匪执火烧村,我们家的那张无法扛在肩上逃亡的床可能被烧掉了。但也有另外的说法,一天,母亲长泪涟涟地告诉我,昨夜祖父托梦给她,说那张床被曾国藩的一位属下抢走并运至洞庭乡村的一个郭姓人生。依然有人在用。只是现在睡这张床的人命薄如纸,又是一名盗贼投胎,再睡下去,寿难正寝。母亲说得有鼻子有眼,细枝末节也纤毫毕现,我当场允诺要去弄回这张床,以慰藉泉下有慧的祖先,但终未践行。母亲还说,一旦儿子结婚,父母自然就会让出床来了。母亲甚至跟我耳语了我们家族史上的一个秘密,新婚夜,初次媾合时,女人须将处女破膜之血涂于床尾的一块白石板上,第二天清晨,家中老人要来确认这块血迹,至于从这血迹上究竟辩出了什么,母亲便语焉不详了。我猜二锅家的床上也一定藏着他无从考据的秘密,或是被过多过猛的洪灾抹掉了。或是早被可悲地遗忘。
从二锅家出来时,我发觉他家的大门门后无栓,门前无锁,二锅说瘫子村户户如此,也从未听过什么遭偷遭盗的事儿。
接下来的一户是梅少忠。他本是村中的孤儿,五岁时父母在一场洪灾中失踪了,麻三叔把他安顿在祠堂的边厢房里,靠全村东一餐西一顿地接济着过日子,自小吃的便是百家饭,穿的是百家衲,少忠倒也争气,十三岁就独垦了外河滩的一块狼不扎窝的荒洼地。那天冬天,他带着被铁锹柄磨得血肉模糊的双手去见麻三叔,七姑一把搂住他,眼圈一酸就哭开了。梅红那年刚四岁,见母亲号啕起来也跟着哭。第二年少忠收的麦子,盖过了村里的许多户,大家都说这娃真出息,又都说他心硬,那么苦也没逼下一颗泪瓣子。麻三叔又作主,将村东头梅朱氏16岁的侄女许配给他做了堂客,惊蜇日那天在祠堂下的聘礼,一村人东凑砖头西凑瓢地帮他建了两间草屋,从此,算是立了门户。
我跨进门时